月色和洗衣机停了

　　一日半夜失眠，起来在阳台上看到天空中悬着一弯月亮。我似乎很久都没有看过月亮了，尽管月亮每个月都有20几天的晚上会出现在天上，但是因为种种原因，不会去特意留意天上有没有月亮，大概也就只在传统的中秋节时才会去关注月亮吧。实际上，即使是中秋夜，可能也很多人没有去看月亮。每个月有两个晚上会出现圆月，但那两天晚上，相信大多人同样不会去留意它。这样算来，每一年里我们看到月亮、尤其是圆月的次数非常有限，它就这样在你不知不觉间静悄悄地在天上升落。然而，似乎在影视剧里经常看到出现圆月的情景，可知那也确实是在讲故事而已，现实中，不管是圆是缺，有几人会吃饱了没事就看看天上有没有出现月亮呢？

　　这弯新月虽不甚亮，夜中景色远不如影视剧中和一些文章里描写的那样，有多么的明亮皎洁，但静悄悄地照着地上这个街边路灯和建筑灯光都璀璨，以致夜晚不会太暗黑的城市，看上去也是挺悦目。我心下不禁轻轻地说：“今晚月色真美。”进而，深深地想起活丽来了。

　　若干年前，初出校门，在一个小公司里上班，同事不多，大都是些年轻人。公司有宿舍，我们这些刚出校门不久、收入也不高的“穷人”，租不起房子，都是住宿舍里。年轻人嘛，青春活力又好动，下班之余，同事们几人一群、几人一群，或者很多人一大群地相约去外面玩耍闲逛，吃夜宵，吃烧烤，喝啤酒，吃肯德基，吃麦当劳，喝可乐，去KTV唱歌，那是好玩而快乐无忧的岁月。

　　活丽也在其中。她虽然跟我们一块玩，但她与我们有点不一样，总是很安静，酒不喝，饮料不喝，歌也不唱，仅只是跟我们一块出去聚聚而已。她喜欢的是看书。我们这些同事们大多都不爱看书，而活丽一有空就捧着书本。活丽的办公位子在我的旁边，与我坐得近，大概我工作做事还算认真积极，也经常热心帮助同事，所以我们相处很好。她有时跟我聊天，常冒出一大串一大串作家、作品等等的名字，有些名字熟悉，那也是以前从身边同学们那里偶尔听说，自己却从未捧过他们的任何一本作品来细细品看。

　　活丽长得温婉而清秀，含蓄而恬静，却与我们这些常常“不安静”的人一块玩，聊天说的内容也与我们不一样，文艺而有内涵。尽管我不怎么看书，但是对于爱看书的人还是很喜欢的，我还时常说她：“你应该把你的名字改一下，活丽——活力，本该是人如其名，青春活泼而又美丽可爱，而你却太安静了，你应该把名字改为‘文丽’或者‘静丽’才是。”她听了，总是静静地微微一笑，不作言语。

　　不久之后，我从那里辞职了，一个月的工作过渡交接期将要结束的头天晚上，我在宿舍里看电视，手机收到活丽发来的一条信息：“小路，今晚月色真美。”

　　我对这句话莫名其妙，特意走到窗边看了看，连月亮的影子都没有发现；又走到阳台上，往四周看了又看，才在一栋高楼的一侧，看到了半只弯月，不明亮，也不美，不知她怎么冒出这句话来的。

　　我对她说的话没作理会，回信息问道：“洗衣机停了没有？”宿舍里给员工配有洗衣机，活丽的房间就在放洗衣机的位子侧，其时我正在洗衣服，于是问她。过了一会儿，没有收到她的回音，我只好自己去宿舍的走廊尽头看洗衣机停了没有。

　　取回洗好的衣服，我又回复道：“什么真美的月色，我还特意去窗外看了看，不好看，连月亮都不是圆的。”依然没有收到她的回音。我想，她大概又是在看什么书，忽而来之的多愁善感什么的吧！

　　我离开的时候，玩得好的同事们都多少有些失落，也看到活丽眼中的不舍，但是所谓“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”，分离道别，聚聚合合，总是在所难免。我走后，刚开始还与旧同事有些联系，但时间一久，大家各有新的去处，联系就淡了、甚至断了。

　　后来换过几个地方工作，其中一家公司的同事好多都是名校好校毕业出来的高材生，个个都厉害能干还爱读书学习，与他们相处往来，那是与以往完全不一样的感觉，说话聊天的内容都不一样。呆在什么样的环境里，也会受到这个环境的熏陶渲染，与一大堆的学霸们处一块，自己太差都不好意思，我也慢慢地变得跟他们一样爱看书学习和上进。什么文学的、艺术的、社科的、历史的、人文的、时政的等等都看，知道了一位又一位的作者的名字，了解了一部又一部他们的作品，慢慢地也陶醉于其中了。

　　有一天看了夏目漱石的《我是猫》。他是20世纪日本著名作家，这部作品以一只猫的视角描写社会，对所谓的世态炎凉讽刺意味极浓，深受读者喜欢，已成为了世界级的名著。查阅夏目漱石的资料时，意外发现他曾说过一句名言：“今晚月色真美。”他曾当过英语老师，这是他在教学中对英语“I love you”的意译，东方人表达感情往往不像西方人那样直白地说“我爱你”，“今晚月色真美”，充分体现了东方人对于感情的委婉、浪漫和智慧——因为有你在，因为有爱，月亮才格外美丽。这一表述也成为表达爱情的名句，被广泛传播。

　　我想到了很久之前，活丽的一条信息：“小路，今晚月色真美。”我都快要忘记这回事了。等我此刻明白时，我早已不知道她在哪里。

　　后来，又在《诗经》中看到一首诗，《国风·邶风·静女》中的几句：“静女其娈，贻我彤管；彤管有炜，说怿女美。自牧归荑，洵美且异；匪女之为美，美人之贻。”这与“今晚月色真美”有异曲同工之妙。翻译成白话文的意思是说：“娴静的姑娘好容颜，送我一枝红彤管，鲜红的彤管有光彩，我爱它的颜色真鲜艳。姑娘去郊野采荑送给我，荑草美好又珍异，那不是因为荑草长得美，而是因为美人相赠的情意深厚。”——不是因为东西美丽，而是因为有你，东西才美，因为是你所送，所以才珍贵。

　　每年高考季、毕业季，总是能听到社会上很多关于“读书有用或无用”的讨论。我们在生活中极易被“少数的特例”去蒙骗自己的认知，看到一位或者几位没有读书上学却过得成功的人，于是认为不读书也可以过得很好，却忽略掉成千上万没有读书的人，只能从事普工类的基层工作。读书增智，能开阔我们的视野，陶冶我们的心灵，让我们懂得分善恶与美丑，就业的路宽一些，生活的档次有提升，虽说工作无贵贱之分，但能通过读书让自己过得好一点，为什么不呢？

　　当然，我不是来讨论读书有用无用的，我只是想说，这个世界上，有许多外向活泼直言直语的人，也有许多内向腼腆委婉含蓄的人。多读书，你可以更多一些地明白别人的想法，可以更容易地理解别人想要表达的意思，可以更深刻地理解别人的感情。少读书，也许你会在不经意之间，丢失了一段美好的感情。就像当年委婉文静的活丽对我说：“小路，今晚月色真美。”我的回答居然是：“洗衣机停了没有？”也许当初她的心里，一定在为我而感悲哀，而我却从不知道；如果我当初像她那样看了许多的书，我会回答：“活丽，是的，今晚月色真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