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费兹洛伊峰纪行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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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2022-05-1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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费兹洛伊峰纪行(下)

清晨,旅馆外的滩滩雨水映出晨光,显然昨晚下了雨。今日仍有雨,但我们仍决定去走托雷湖(LagunaTorre)步道。

按照指示,我们走过几条小道,却不见步道标牌。时间太早,居民还未起床。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小姑娘,在她的指引下,我们看到了阿根廷冰川国家公园的标牌。

沿着陡坡走上去,恰顿城已在脚下。狭路上,我们碰到一个来自香港的男生。他说昨天走了三湖(LagunaLosTres)步道,今晨天未亮就动身走托雷步道,日出时分到达,可是托雷峰已在云雾之中。“你们今天肯定看不到峰顶了。昨天天气很好,我走到费兹洛伊峰,很累。”因为和他说话,我没有注意这一段山路有铁链助行,乃至下山时竟以为走错了路。

又经过了两次攀升、两次下山,我们来到一片开阔的草地。此时阳光透过薄云,前方的托雷峰露出半截身子,而它西面那两座雪山清晰可见。草地上小溪流过,雪山倒影在一小片一小片的水中。

草地渐变为灌木丛,缓坡渐入山毛榉密林。我们旅行几天的火地岛国家公园、三天的大冰川区,山毛榉都是压倒性的树种。山毛榉树形很美,枝桠伸展,小而坚硬的树叶,扑扑洒洒,如一片半透明的绿帐。昨天的观景台,所见都是半干旱区的植物,山区竟然如此油绿,真让人惊喜。达尔文曾说:“在南美,树木意味着气候多雨,而气候多雨,则意味着天空多阴少晴。”果然,乌云已经笼罩了前方山峰。

托雷步道单程9公里,每走一公里就有一个标识。绿树青草,河湖溪流,旷野山林让我感到自由,行走令人心身愉快。绝大多数徒步客都很年轻,偶然遇到个别老者,但他们都极为矫健。我们自感已经很矫健了,这次行走巴塔哥尼亚,才知道天外有天,不断被人超越,我多少有点自卑也有点着急。

河水哗哗,绕过河,跨越小溪,天色暗了,虽然距离托雷峰更近了,但它已经完全罩在云雾中。攀上乱石堆,托雷湖就在眼前。水色随天色变幻,此刻湖面已呈灰色。冰块在湖上漂着,气温骤降,寒风扑面,步道客大多从头到脚全副武装了。雾气弥漫,雪花飘散,托雷峰以及西边的两座雪山都已隐入云雾。虽说是预料之中,但看不到托雷峰还是有些遗憾。

回程一路栉风沐雨。

晚上九点,恰顿镇仍然很热闹。沿街酒吧顾客满堂,笑语欢声阵阵。今天是美国的感恩节,徒步的队友一起去餐馆。我们点了羊排、牛排、啤酒,吃得很痛快。走回旅馆时,碰到一家人,几个孩子跑前跑后,叽叽喳喳地说着英语。我祝他们感恩节快乐,大人孩子齐声回应。美国人一如既往的开朗热情,而且多少都有点儿自来熟。那位妈妈说:“我们从达拉斯来,今天孩子们走了9英里,连5岁女儿都走完全程。”妈妈又说,孩子他爹是第八次来恰顿,以前的七次都是和好友走步道。她非常喜欢阿根廷,蜜月就是在门多萨度过的。我问:“门多萨怎么样?”“太美了,那里是葡萄酒乡,雪山是葡萄树的背景。”达拉斯是德州的大城市,德州没有高山。得知我们来自科州的博德,那位爸爸说:“洛基山步道的海拔太高,我更喜欢这边。这里风景第一。”外子说:“这里风景不是第一,而是第二。”那位爸爸诧异地问:“那你说哪里第一?”外子很严肃地回答:“达拉斯第一。”他听了大笑说:“你真太好玩儿啦,可以去说脱口秀。”

今天天气真好,淡淡的云,阳光明亮,好运气终于来了!临近三湖步道(LagunadeLosTres),就能看到费兹洛伊峰。

这条步道以立柱旅馆为起点,向南再向西,一直走到费兹洛伊峰脚下(BaseFitzRoy)。我们回程将经过卡普里湖至恰顿。全程26公里。

最初的12公里,路平景美,简直就是林中漫步,但几乎看不到野花,抑或是阳光不多吧。

步道沿着白河(RioBlanco),在开阔的地方,我看到白石(PiedrasBlan-cas)冰川流淌而下,形成了一片淡蓝色冰瀑布。河滩上,费兹洛伊峰和白石冰川完美呈现,让人流连不去。这样的步道是对步道客最大的奖赏,我愿意而且也能一直走下去。

经过一段开阔地后,就看到庞塞诺营地,庞塞诺是费兹洛伊峰北峰的名字,我们旅馆与之同名。林间散落着五颜六色的帐篷,那些露营人大多是从恰顿出发,先走卡普里湖步道,在此宿营,再走三湖步道,然后走到托雷湖,在湖边宿营观看日出。这么走,沿途经过3个湖:卡普里湖、母亲湖(LagunaMadre)和女儿湖(LagunaHija),并能同时看到费兹洛伊和托雷峰。整个行程是2天2夜,真让我羡慕!

走过营地,我突然看到队友草叶医生,她在等我们吗?今晨因雇车困难,我们晚了一小时到步道起点。草叶说:“这里没网,我在立柱旅馆打电话,才知你们雇了九点的车。我等在这里,跟你们一起走最后一段。”

这条步道很长,一般人都要走八九小时,以我们速度大概要十小时以上,谁都知道时间拖得越长,回到镇上就越晚,而且天气可能变坏。草叶医生特别认真负责,有时甚至为病案睡不好,这次对她的为人更有了亲身体会。

河水哗哗,一些步道客在河边灌水。如果早知山泉能饮用,我就不背水了。两个人的饮水量是3升,很重啊。过了河,路牌标出了最后一段步道。这一段山路虽然只有1公里,但攀升近五百米,一般人需要1小时。山路上有个小木屋,并用劈开的树干搭了一条长凳。外子坐下休息。

我们这个徒步团队,团员大都五十上下,外子年龄最大,73岁。考虑到回程还有15公里,我们都没指望他能走到底。我对外子说:“你走不了就在这里等吧。”外子说他能走。于是三人继续向前。

这条路陡且窄,经常要在石头缝里插脚。年纪大的人,腿脚不灵便,信心也不足,遇到难走的地方,总要再三确定后才敢移步。我们走得慢,更需要经常地前后让路。平地里显不出来,一走山路,距离就拉开了。攀登的速度与体重成反比,与体力成正比。虽然外子只背了相机和午餐,但他个头高,体重大,体力又不够,上坡比较艰难。我背了水、衣服和食品,不能再帮他了。草叶主动要过外子的照相机和午餐,背起就走。

一步又一步,我在石头中寻找着落脚之处,将登山杆放到一块石头上,努力登上去。草叶不断地对外子说:“我们就要到了。你看,就在前面。”不愧为儿科医生,深谙鼓励之道!

终于走到乱石堆,这里已是树线以上,费兹洛伊峰就在那堆石头之后!乱石堆中踩出一条土路,下山上山的人互相招呼着。哪怕是素昧平生,步道客相遇都非常亲热,大概人之间的亲密与密度成反比吧?我不禁联想起太空飞行员何等热爱我们的地球母亲,而世上的相互残杀又是何等愚蠢。

翻过乱石坡,费兹洛伊峰就在眼前,脚下即是费兹洛伊冰川孕育出的湖泊。我们走到了!

费兹洛伊峰奇美!奇美的山必须具有几个特点:山型陡峭,尖峰林立,而奇美的峰大多年轻!我也算走过不少山,北印度的喜马拉雅山南麓,北美的洛基山,欧洲的阿尔卑斯山,非洲的乞力马扎罗山,秘鲁和厄瓜多尔境内的安第斯山。论山型,即便是瑞士的马特霍恩峰(Matter-horn)也无法与费兹洛伊峰比美。

先到的队员迎上来,纷纷和我们握手祝贺。真是出乎意料,外子竟然也走到了!拍过合影,同组的其他人纷纷告辞下山。我和草叶匆匆吃过午饭,向下走到三湖湖边。湖面仍然冰冻,一些愚勇的年轻人在冰湖上行走。

天上只有一丝薄云,费兹洛伊峰仍然是好心情!费兹洛伊山3400米,并不算高,但南美登山的困难在于天气和狂风。我的一个朋友曾去攀登阿空加瓜山,他们在山下等了八天,天气仍然恶劣,只好带着遗憾离开。此地登山的最好季节是11月-2月,10月和3月被认为是介于最好和最差的季节之间,天气变化最大。

我再次想起道格和伊冯,他们来此攀岩正是3月。攀岩的那天清晨,山毛榉树梢洒满了阳光,下午却开始下雨,到了晚上那雨变成了雪。次日,四人背上80磅的装备,走在费兹洛伊雪坡上。当晚因狂风只能挖雪洞宿营。根据我宿营雪地的经历,雪洞是雪地露营最好的住所,洞内气温能达到零上几度。然而,挖出一个足够大而结实的雪洞比架一顶帐篷困难多了。

此时,我和草叶走过湖边,再攀上附近的小山,山坡之后就见苏西湖(Lu-ganaSuci),湖面看似不如三湖开阔,但色彩犹如一颗蓝宝石似地散发着迷人的光芒。这片湖藏在陡壁之中,有人在飞无人机,摄下我看不到的美景。

山坡外,费兹洛伊直壁耸立,攀上去该是多么艰难!当年道格等四人来到石壁前,也是这样的一个晴天。伊冯打头阵,绳索在他身后飘荡。岩壁、雪、融化的冰……有人说攀岩是肌肉和岩石之间的算术,任何一次计算错误都可能导致生命危险。他们到达第二个宿营地时,又遇到恶劣天气。雪洞外的狂风时速达100英里,暴风雪持续了10多天。被困在雪洞中的4人在微光中枯坐,谈起或梦到温暖的家乡、绿色、女孩子……当耗光食品后,他们不得不冒着风雪返回大本营。数日后,他们再次来到费兹洛伊山前,再次一步步走上雪坡,攀登。再次以冻僵的手指寻找着岩缝与凹处,一步又一步,最终攀上绝壁之顶。站在绝顶上,西面的托雷尖峰耸立,冰川满溢而出。湛蓝天空。在灿烂的阳光下,一片片的湖变成闪烁的圆点。更远处,广袤的巴塔哥尼亚冰原伸展着,直到天边。

下山的路上,外子一直走在前面。一个转弯,他差点摔倒,登山杆折断。对于我,上山容易下山难。无论是2012年走印加步道,还是2013年攀登乞力马扎罗峰,我几乎总是团队里的最后一名。

走过最艰难的1公里后,步道在树林、灌木丛、草甸中穿行。回头望去,阳光虽被暮云遮挡,却仍在溪流上散发出光芒。草甸之后,厚实的绿色之上,云霞下的费兹洛伊峰又是一番景色。

走过卡普里湖时,天色已暗,想那日出时,费兹洛伊峰倒影的湖面该是多么美丽!我走过不少步道,理想中的步道是绿荫中行走,缓坡、山景、瀑布、河流。新西兰的烙饼岩附近的步道虽然绿荫蔽日,但欠缺了山景;而洛基山步道没有这样油绿的密林,在洛基山走步道,因海拔过高,一天最多能走10英里,今天我走了近16英里!

此时行山的疲乏感已经过去,双腿只是机械般地运动着。临近恰顿镇,我再次经过维尔达斯河。这条河发源于费兹洛伊冰川,冰水与大地缠绕着呈现出蛋青色,看上去水质浓稠,与雨中诞生的河不同。

走到镇上已是晚上九点,但很多店铺要到深夜才打烊。我们先去归还租用的登山杆,再去我们的“食堂”吃饭。进门一看,里面挤满了人。一个女顾客靠墙坐在地上,厨师和服务生,全屋的人都忧心忡忡地看着。原来那位女顾客因徒步过于劳累,发生酒后眩晕。一个顾客小声说:“她丈夫就是医生,不需担心。”

虽然已经很晚了,但镇上活力依旧。所遇之人都笑逐颜开,空气中都弥漫着喜气。显然今天的好天气让步道客得偿夙愿,而小镇的气氛也由天气的阴晴而定。

我们带着外卖,来到旅馆的餐厅。服务员拿来刀叉,还倒了两杯热水。我告诉她今早把一件衣服拉在出租车上了,请麻烦问问。果然,出租车公司说捡到了,不知是谁的,明天一早就会送到旅馆。想必就是送我们去步道的女司机吧?清晨我们出发时,这位女司机热情洋溢地讲解,还特别在步道口为我们拍照留念。

(记于2019年11月27-30日。作者现居美国佐治亚州。主要作品《恒河:从今世流向来生》、《此一去万水千山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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